乙炔管的更换:关于《白鹿原》的文化立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品牌网 时间:2024/05/03 22:57:33
什么是文化立场?《白鹿原》的文化立场是什么?小说如何体现它的文化立场?

所以雷达说:“我始终认为,陈忠实《白鹿原》中的文化立场和价值观念是充满矛盾的:他既在批判,又在赞赏;既在鞭挞,又在挽悼;他既看到传统文化是现代文明的路障,又对传统文化人格的魅力依恋不舍。”这是一个表述得很深刻的见解,用这样的眼光分析与评价除白嘉轩以外的其他写得有特色、见光彩的人物,如田小娥、黑娃、鹿子霖、朱先生、冷先生、鹿三等,也都无不切合。

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矛盾呢?我以为,作家文化价值取向上的这一矛盾不是凭空产生的,既有其历史的根据,更有其现实的根据。从历史的根据来看,陈忠实在《白鹿原》里面对的是二十世纪前半世纪的历史生活,而他的立足点却站在世纪之末。这就是说,实写的前五十年是包含了后五十年历史生活的参照和文化观念的演进的。如果前推五十年,在前半个世纪刚结束时,《白鹿原》这样的作品,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整个二十世纪,都是中华民族从宗法的封建专制的农耕文明,走向现代文明的转折期,过渡期。在这段时间内,社会现实中充满了新与旧的冲突。一方面是产生于农耕社会的传统文化在外来的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不可避免的解体,另一方面又是这种文化作为一种历史的遗产的顽强存在。但它的必然走向没落的命运,却也是注定了的,无法挽回的。不过,一种古老文明的走向没落和解体,是因为它在总体上已经变得不合时宜,并不是说它已经没有了任何带有某种恒久性的可供后来者吸收与借鉴的因素。然而,在非常具体的冲突中,对立的双方都容易取一种极端的、绝对的态度。以传统文化中的道德为例,它既有如“五四”运动的主将们所判定的“礼教吃人”的一面,也有如在“仁义白鹿村”的族长白嘉轩身上表现出来的被朱寨称为“忠诚刚烈坚毅直朴的灵光神韵”。以个人品格而论,他、朱先生、鹿三,都有许多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仍然应该被肯定的东西。文学的反思,是从历史实际出发的,不是从抽象的政治或文化理念出发的,而历史本身就充满了矛盾,怎么能指望作家的观念变成单一的无矛盾的呢?《白鹿原》的力量,恰恰在于它非常真实地提供了像生活本身一样充满了矛盾的历史画卷,它的这种矛盾性和复杂性,就使得不同的读者,不同的批评家,可以对它进行多方面的解读。



在陈忠实的《白鹿原》里,这道亿万斯年就一直耸立于灞水水滨,展延于终南山下的古原,既是一个地理的概念,是白、鹿两大家族繁衍生息的地方,又是一个文化的概念,是寄托了作家某种象征性意蕴的载体,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文化象征。

在作品中,作家叙述过关于白鹿的渺远的传说。传说是美丽的,迷人的,有几分神秘,甚至与作家的人格理想相表里,贯穿于作品之中。李建军在《一部令人震撼的民族秘史》中,专门对白鹿意象的象征意义进行了解读,认为这个象征增加了作品的诗意。他还把陈忠实的白鹿意象与艾特玛托夫笔下的白鹿意象作了对照,并且联想到历代帝王的鹿苑和所谓“中原逐鹿”之类进行了发挥,是很能见出一种学术想象力的神采的。白鹿原作为一个具体的地理存在,有其临水的高岸,上部平舒逶迤的地貌,渐次抬升以至终南山麓,这个地理的存在比白鹿的传说,白鹿原的得名,都要远为长久得多。但白鹿的传说是一种文化,因而古原之以白鹿为名,也就带有明显的地域文化的性质了。当然,作为地域文化的载体或象征,白鹿原包含的不只是白鹿意象这一点,更重要的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在其全部活动中所形成的传统、习俗、心理、生存方式和思维方式等等。

现在看来,有关《白鹿原》的评论,绝大多数都采取了文化的视角,着重于开掘这部作品所包蕴的民族传统文化的质素,在这方面也确有不少相当精到的见地。然而,《白鹿原》提供的并非一种泛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的画卷,而是有非常具体的地域特色的民族文化传统的画卷。相当一批评论家的评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因而有所论列。

那么,浓郁而又深厚的地域文化特色在《白鹿原》中是怎样体现出来的呢?首先,来自作家处理的这个特殊的题材,来自他在作品中所描写的物象。以环境而论,包括自然景观、人文景观,也包括风声习气、歌谣礼俗等,这些,评论家们显然都注意到了。但是,对于如小说这样的长篇叙事性作品来说,更重要的是与人物的性格有关,而这一点,如果不说是空白,至少评论家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与阐释。不少评论只是一般地说到地域文化品格,而落实到具体人物性格的分析上就常常语焉不详了。其实,在《白鹿原》的人物画廊里,如主要人物白嘉轩,智者朱先生,长工鹿三和他的儿子土匪黑娃,医人冷先生,甚至刚烈而又苦命的田小娥,都无不可以作地域文化角度的深入解析。在这些人物中,朱先生似乎是最容易从地域文化角度阐释的人物了。一是他有文化人的身份,是白嘉轩以至黑娃等人物的精神导师,在人们心目中扮演着真正的教父角色;二是作家明确提出了他作为关学传人的学者素养和知识背景。王仲生在分析这个人物形象的典型意义和文化价值时,除了对其作为从封建时代末世转入半封建时代的乡村知识分子的一般情况作了必要的论说外,还对这位半是智者,半是圣人的老夫子的关学背景提了几笔。王仲生追溯到宋代关学鼻祖张载,强调了关学重实践,重经世致用的传统,这是很对的,增加了解读这一人物的文化维度和学术维度。但问题在于,为什么关学重实学,而未沉溺于后来理学家空谈心性的泥淖,本身就需要解释,需要说明。以张载而论,他固然重实学,重经世致用,但也有明显的文化保守主义的复古倾向。从重实学、重经世致用上看,其道统乃儒者的积极人世观念。然而,关学作为一个产生于周秦故地的儒学学派来说,传统儒者的道统,并不是它的唯一的思想资源。白鹿原地处周秦故地的腹部,这一带地方是华夏辉煌的农耕文明的主要发祥地和摇篮,同时,也是这一文明在其发展的鼎盛期的中心。这一带地处北国,水深土厚,属大陆型气候,雨量并不丰沛,生产条件相对艰苦,因而自古以来民风淳厚、尚实,这一点在文学上也表现得非常明显,这只要对比一下《诗经》中的秦风、豳风与产生南国的《楚辞》,就看得相当清楚了。正因为这种尚实的文化传统的源远流长,所以不仅张载如此,而且在始于张载的关学学统中,这一特点可以说是一以贯之的。以明清之际被康熙帝玄烨誉为“关中大儒”的二曲先生李yóng@①为例,他也是以重实学、重经世致用而流誉当世的。早年颇为重视各项实际学问,著述甚丰。晚年闭门谢客,反身自修,主“悔过自新”之说,仅与流寓关中的大学者顾炎武过从密切,而顾的学问,也以尚实为特色。周秦故地孕育出来的尚实的传统,不仅在关学中获得了它的辉煌的学术体现,而且通过关学的传统,强化着这一地域本来就有的民间的尚实文化传统。自金入元的大学者、诗人元好问说:“关中风土完厚,民质直而尚义。风声习气,歌谣慷慨,且有秦汉之旧。”其着眼点就不只是关学,而更看重的是“秦汉之旧”,在朱先生身上,如果说这种尚实的特点,由于作者对他的理想化的,有时甚至是半仙半道的艺术处理,而不无飘逸之处的话,那么,白嘉轩则表现得尤其分明。

文化,特别是地域文化,它的存在,一但形成一种传统,其对于人的性格、心理,乃至思想、学术的影响与熏染,都是巨大的。它不仅能从生长于此地的普通人身上见出,而且在这里的文化人的身上,作家艺术家的身上也有相当典型的表现。单就创作方法来说,始自柳青,到路遥、陈忠实两位茅盾文学奖得主的深厚的现实主义血脉,其形成和传续的因素可能很多,然而,谁也无法否认尚实的地域文化要素承传的事实。不仅如此,从更广的学术文化的历史承传来看,昆山顾炎武,西游秦中,晚年定居关中华阴,他的学问当然不能简单地以关学概括,但他借鉴关学以形成其经世致用的特点,也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其次,作品的地域文化风貌更来自于作为创作主体的作家自身。小说,作为作家审美创造的产物,虚构的产物,必然会打上他自己的精神印记。陈忠实像他笔下的人物一样,生于白鹿原,长于白鹿原,几十年工作在这里,学习在这里,连《白鹿原》的写作,也躲开了喧嚣的西安城,是在他白鹿原坡下的农村家里干的。退一步讲,即使这作品在西安市区建国路71号的作协大院里写,也还是在包容了白鹿原在内的三秦地域文化的中心地带。直到作品写出时的差不多半个世纪的时段里,他所受到的民族文化的熏陶和濡染,都是在三秦文化的具体形态下进行的,即使接受他民族、他地域文化的影响,也都或在三秦文化的参照下,或以三秦文化为框架、为视角。因此,三秦地域文化对他的习染,至少不在例如白嘉轩、乃至朱先生之下。为了写这部小说,陈忠实甚至非常认真地研究过分割辖管白鹿原的三县县志。而县志,在中国传统的史志类图书中是最典型的地域文化著作。

研究和评论《白鹿原》的地域文化特点,如果不对创作主体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许多问题都很难最终说清楚,现在看来,这一点恰恰在《白鹿原》的评论中几近于空白。刘勰《文心雕龙》上有“觇文辄见其心”,“披文以入情”的话。这里的“心”和“情”,指的都是创作主体的主观方面。在这本评论集中,除了陈忠实谈到他自己创作《白鹿原》的体会时所作的一部分说明,除了李下叔《捡几片岁月的叶子》提供的少量情况,很少有人通过作品的分析与论证,细致地剖析过作家的心灵历程。批评家们看到的主要是民族文化的历史,即使沿着作者摘引于卷首的巴尔扎克“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的方向寻绎、发挥,也多着眼于作品提供的外在的艺术画卷,而很少论及这帧所谓“民族的秘史”,其实也同时就是一部被外化了的作家自己心灵的秘史。照我看来,这也许是《白鹿原》研究大可以开拓的一个领域。

用他表现的时代社会背景来表现他的文化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