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宇宙速度提出:亲情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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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之间的爱

怀念祖父(二首)

作者:西北偏西

你响亮的咳嗽带着那把铁锹
终于在陌生的山头上堆起了一座坟
也就成了你的归宿我的歇脚点
踩着斜阳我可以坐在这里远眺
可黄土的沉重却埋葬了你的视线
使我只能隔着遥远的地平线想你

泥土的潮湿是昨夜枕边的一捧泪
我想爬上天梯生一堆火
等你蹒跚而来温暖双腿
接着会是一段长长的寂寞
像现在只能空空地怀念
你亲手种的几棵梨树挂满白雪
亲手盖的那座老宅落满尘埃

祖母一声叹息后的闲谈
拉长了黑夜里我殷切的失眠
也会和父辈们一起效仿你
在地平线上安分地做人
整整两年内你只是躺着一言不发
让我们妄加猜测蓝色天空里的一切
所以我要站在黄土地上说
待到云朵饱含泪滴时你最好紧闭双眼

2003.4.16于西北师大

梦中我会淋着一场雨
在城市的街头到处寻你
曾经一起生起的一堆堆火
会将我们内心的潮湿烘干
三年前的生死别离只是趟远行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
坐在老屋的热炕头上和我们闲聊

也许这只是一次虚构的事件
多数时候你都飘泊在外
替别人看门干一些零活
好几个春节都不曾回来
后来我们习惯了你的缺席
却始终无法面对桌上的那幅遗照

坟头的草枯了又青青了又黄
适应了泥土潮湿得你
一定会让我陪你晒太阳
可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
却再也看不到你蹒跚的身影出现
于是我想在梦中点一根蜡烛
驱散我们心头的黑暗

那剩下的半盒火柴
我会高举过头顶
像小时候被你举着一样
我还会烧熟所有的庄稼
揉碎后洒向天空
相信你能听见麦粒的欢笑
另一座城市
同样会落满灿烂的阳光

2004.05.13兰州

祖父

我来到这个世界
你爽朗地笑

你离开这个世界

我无声地哭

你笑得灿烂精彩

因为你的笑

伴随着一个新的生命

我哭得悲情无力

因为我的哭

无法延长你半寸呼吸

我小的时候

你从来不抱我

我却知道你喜欢我

等我长大了

你抱不动我

我却知道我爱你

你生前

父亲告诉我

没有你就不会有我的存在

你走后

我告诉父亲

我们活着就是你生命的延续

你要原谅我

我不能时时地把你记起

但我答应你

永远都不会将你忘记

即便有一天我真的忘记了

那跳动的脉搏也会提醒我

你的血液

在我的体内生生不息

大堰河——我的保姆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

在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

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

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我是地主的儿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檐头的写着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钮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研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

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

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

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

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

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

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

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

为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

大堰河,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

贴在灶边的墙上,

大堰河,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

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

在梦里,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

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

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的叫她“婆婆”

…………

大堰河,深爱她的乳儿!

大堰河,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她死时,平时打骂她的丈夫也为她流泪,

五个儿子,个个哭得很悲,

她死时,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

大堰河,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大堰河,含泪的去了!

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

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

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

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

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的灰,

大堰河,她含泪的去了。

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

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

大儿做了土匪,

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

第三,第四,第五

在师傅和地主的叱骂声里过着日子。

而我,我是在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

当我经了长长的飘泊回到故土时,

在山腰里,田野上,

兄弟们碰见时,是比六七年前更要亲密!

这,这是为你,静静的睡着的大堰河

所不知道的啊!

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儿是在狱里,

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

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

呈给你吻过我的唇,

呈给你泥黑的温柔的脸颜,

呈给你养育了我的乳房,

呈给你的儿子们,我的兄弟们,

呈给大地上一切的,

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

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堰河。

大堰河,

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

你的儿子,

我敬你

爱你!

1933.1.14,雪朝。

(选自《大堰河》,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8月初版)